泰安路八号
2021-02-14 08:56:1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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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泰安路八号

一一秦廷模一一

一、 泰安路的开始端是武康路,向⻄穿越过兴国路到华山路终止,这条 路总共才五百多米⻓。

泰安路8号与2号4号6号合成一大栋楼,在一个院子里。这栋房子建于 1922年,属于欧洲古典⻛格的花园建筑。占地面积六百平方米。南向有 二个宽阔的盘旋楼梯,直接通往二楼。

在上世纪50年代我读小学时,外婆家就在那里。一直到八十年代搬家到复 兴路上为止。我曾经目睹那里的许多⻛情人物以及社会现象。

我记得60年代初期的泰安路,从东头到兴国之间的一段皆用作为菜场。两 边全是卖⻝品的棚架,终年不通交通。 当时泰安楼八号的三楼就是我的 外婆家。

这栋楼房向南⻢路的对面有一个破落的小区,那是一家模型厂。楼上有一 位关姓的主妇,就从闵行汽轮机厂调到这里上班,目的是为了就近照顾女 儿。当时工资水平基本一致,为此所有制从全⺠改为街道也就顾不及了。 后来九十年代这里经过修缮,改为上海汽⻋集团公司,就面貌两样了。这 栋有阳台和落地窗的地中海式建筑,配以精致的花园。就像灰姑娘变成了 公主。 而泰安路经过整治也不再是菜场了。不但⻢路𣈱通,而且整天停泊着观光 客的汽⻋。

我们读小学起就熟悉的外婆家,同住在一起的还有舅舅一家。其实舅舅当 时只是年轻医生,他和舅妈都是崇尚现代医学的医务人员。

我们常常从办公桌里找出听诊器当小医生,从壁炉旁边的书橱里翻开医学 杂誌,从中找出有舅舅著名的文章,心里充满了崇拜和向往。而医学书籍 里那些有异性身体的图片,使得我们好奇又昂奋。

面向⻄窗外的房屋山墙上,爬山⻁越来越多了,泰安路上的树叶也更茂密 了。而我也从小学生升为中学生。

二、 话说文化革命运动开始的1966年,我的舅舅正当壮年,是单位里的 ⻣干医生,又有相当的群众威信,算是依靠对象。但是无奈外婆手中有点 外公留下来的股票,被划分为四类分子进入了地区的改造队。所以60年代 后期,每天去劳改班报到,接受一些惩罚性的劳动。

外婆气度宽容心态好,每天仪容整⻬地从容报到。有时他们的劳动是搞清 洁卫生,那时候我的表弟们会代替她去拍苍蝇,收集了残䠹充当外婆的成 绩。

当时徐汇区有身份的所谓"牛⻤"也不少,那里的街道里弄也算掌握了一 些政策,只是我母亲常常代为着急。有一次带了读高中的我一起去找改造 队负责人,询问何时可以了结。那个人却毫不在意地指着我说:"你去问 他吧"。其实当时谁都不知道社会动乱的结局如何。

那时候的人们就如同泰安路上静默的房屋,历经了⻛雨沧桑,默默地⻅证 了社会的变化。

60年代后期的政治运动改变了我们家庭的生活。1968年我们家里兄弟两 人,一个人去插队农村,一个人留下到工厂。后来姐姐大学毕业又下农场 劳动。

算起来我妈妈的大家庭中,共有九个人从学校的学生下乡当农⺠。

泰安路舅舅家的大儿子也分配在一个工厂,留下两个老二老三,终于在 1970年参军了,也算是一条比较好的出路。

进入七十年代后,"付统帅"的⻜机爆炸,使得社会的疯狂程度有所收 敛。七十几岁的外婆才不用每天去劳改队报到。

1970年代末,我姐姐从劳动锻炼农场回上海工作,我哥也从农村调到城 市工作。

直到1974年,舅舅家的老大被工厂选为工农兵学生去上大学。七五年老 二从部队复员回来家。总之情况有所转变。

关于老大去读大学的事情,就读的是无锡轻工业学院。当时厂领导考虑的 人选中有他的恋爱对象,但是已经对他有意思的她主动退出,终于使他实 现了读书的夙愿。后来她成为了老大的爱人。这件事情在亲友中一时传为 美谈。

在泰安路的三兄弟都不在的日子里,我每星期都去帮助外婆拖地板,搞些 卫生工作。经常骑自行⻋来回也算习惯了。

泰安路的梧桐树在阳光下显得茂密丰盛。日子在继续,生活还是美好的。 吃过苦的人们更加遵循传统的理念,更尊􏰀⻓辈亲近家庭。

三、 文化革命运动开始后,舅舅所在的医院频频出现不可思议的事情。首先 在1967年推翻现行制度,实行"医务工合一"的方法措施。各位医生忙完了手 术及病巡视,还要拖地板搞卫生。但是护士及工人还是做不了医生的事情。 乱成一锅粥的后果是降低了医院的业务水平。所以到了七十年代以后,终于停 止了这个"医护工合一"的方法。

不过又根据"最高指示",组织了工厂的工人开进医院担任领导,指挥一切工 作。当然我舅舅这样的⻣干医生还是算团结的对象,但是所谓"批判业务至上 "及"崇尚权威"的资产阶级路线,同时要搞好医护工作,专硏医学技术。所 以各种举措相悖,指挥失当,如此的事情比比皆是。

1972年的一个寂静的傍晚,正当人们在晚饭的时候,一辆小⻋开到武康路泰安 路。是来接舅舅去医院应对医疗工作,这是经常有的事情。正当我舅舅结束晚 餐漱口以后来到⻋上,却⻅到处于⻋内一隅沉闷不语的工宣队头头。

原来这个人趁着接医生的机会,沐猴而冠,上⻋溜⻛。不过又死要面子不肯下 ⻋接人,只能沉闷不响,颇为尴尬。第二天却发动人们贴了几张的大字报,批 判什么资产阶级作⻛等等。

但是他们兴不起什么大⻛浪,因为舅舅是中央的保健医生。已经从1971年起为 上海警备区司令和中央陈云副总理做了医治手术。

1975年邓小平上台搞整顿,中央卫生部指派舅舅组成代表团赴法国考察访问。 那时当了领导的工宣队成员私下里过来赞叹:"还是搞业务好啊!",韵羡之 态一目了然。

到1976年那位溜上小⻋的工宣队头头竟然睓赧地来找上⻔来,要求为他开后⻔ 行医。

所以我以为工人进医院当院⻓只能算是笑话。就像泰安路上的花园住宅,尽管 开过工厂喧嚣一时,后来还是整修一新,恢复了原来的面目。

从⻓远来看,鸠占鹊巢总归不会永久。

四、 泰安路的舅舅家有我的三个表弟。老大1968年以后留上海工作,老二老 三两年以后去参军了。到1975年老二复员回了上海,老三却继续在部队医院工 作好几年。

回想起1973年的九月曾经同老大一起乘小⻋去了老二的坦克部队参观。那天午 后汽⻋开来接了我,沿着曹安路一直向⻄开往苏州。那时候过了曹杨新村路两 边就是农田,没有什么房子。因为是大城市的郊区,尽管当时号召以粮为纲, 但是田􏰁上还是大片的菜地。

两小时以后到达苏州天平山,在后山坡一处原先公墓的地方,驻有南京装甲部 队的两个团。

他们开的是苏联制造的水陆两用坦克,坦克⻋有18吨􏰀,⻢力400匹,每辆坦 克⻋载有四个人。我们都进入了坦克⻋内部参覌了一下。表弟担任的是驾驶 员,另有⻋⻓兼通信工作,还有两个炮手。

据说,这一个靠近上海的坦克部队里面高干子弟比较多。杜平将军的儿子任军 区参谋,上海警备区司令张宜爱的儿子张爱国与表弟较熟,是他的排⻓。后来 也与他一直有来往。但是因为路线斗争站错队的问题,后来经历比较坎坷。

我们受到了连队的招待。了解到表弟他们每天有菜金六⻆五分,算当时比较好 的。表弟的业余时间常常用于学习数理化知识。次日连⻓批准老二休假,与我 们到苏州玩了一天。

回头看来,这个表弟是与苏州是有缘分的。因为他读大学后的妻子也是苏州 人。

五、 讲到泰安路的房子,不能不回忆起我的舅妈。她能干又沉静,房间布置 得温馨,壁炉架上总有一条盘圆整的水果,斜搁一柄不锈钢刀,仿佛如艺术品 一样。

同为医务工作者工作者的舅妈,一下班就义无返顾地下厨房忙碌。她做的菜都 是绝对地好,各色菜讲究色、香、味,连盛菜的器皿也特别洁净,每道菜都有 着魅力。其原因在于她借鉴了外婆的传统,又吸收了上海和淮扬帮的精华,推 陈出有时尚感的菜肴。

舅舅多次招待他的学生或者同事在家里摆开两桌,都由舅妈烹饪。

现在看来,舅舅后来业务上的提高,事业的发展,包括新学科的创立,都与舅 妈的悉心照顾密不可分。

⻓期以来舅妈与我外婆住在一起。婆媳之间没有亲密的言论,但是相处恬然, 从无龃龉,且配合默契。她俩曾经轮流担当上手做出整桌佳肴,以飨客人。 两个人的关系就如同大楼外面的旋转楼梯,并列对称,互不干扰。

一切上好的境界总是寓于了无痕迹的平凡之间。我认为婆媳关系处成这样也就 相当可以了。

对于我们这些侄甥辈舅妈关切到每一位。逢来往之时和聚散之际,她的礼数总 很周到。记得七十年代我赴⻄南地区参加筹建工厂,每次离开上海舅妈都送我 罐头等礼品。对我一向关心眷顾。

她的人品和修养,得益于早年在教会学校的环境和教育。 由于出身于基督教家 庭,她年轻时选择就医时便甘心为穷人和百姓服务。她和张可一样,从早期教 育中得到的积淀犹如一生的定海神针,便能以慧心容忍化解日常经历的一切困 苦磨难。

我以为现在舅妈在天堂里是安详的,她会永生的。

六、 现在我搬家到那里附近,所以也常常散步走到泰安路。泰安路八号这幢 红砖的楼房更加整洁和大气了。大⻔外面挂了文物保护的标牌。院子里原来光 秃的地上种了各种花卉,还有低的铁栅栏围着。靠近大楼的樹更加茂盛了。

其中一棵树曾经立过功,1963年表弟老三从三楼窗口摔下来时阻挡过,使得他 没有大碍。记得当时抱起他送电力医院抢救的是邻居蒋先生。现在我与那里的 住户聊起往事,看到了蒋先生的孙女也已经是成人了。

讲起来又是缘分了。从三楼掉下来的这位老弟后来就⻓期在电力医院工作。

后来三兄弟每个人的发展都有所不同。除了工作的性质内容有异之外,仕途升 迁也不同。说明人的发展与秉性没有关系,与能力大小也关系不大,主要是看 有没有机遇。 有时候能力大秉赋强的人在发展道路上反而阻力大呢。

我外婆和舅舅入住泰安路的时候是医院里分配的房子。那时候还是上世纪五十 年代,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70年,所以变化不少。

该建筑原为⺠国外交家郭泰祺、郭泰桢兄弟的家宅。郭泰祺1919年出席巴黎和 会,1928年后任驻意大利公使、驻英国大使。1940年后任原国⺠政府外交部 部⻓。1946年任联合国首任中国首席代表。

现在⻢路上有许多网红⻘年边嘬咖啡边观赏景观。他们大多向往着当上公主和 王子。但是 我知道的住这里的名人女儿将军儿子,都是把扒拉着泡饭赶去上学 的同时代人,从来没有享受咖啡伺候的时刻。

这条路上还居住过文化人周谷城,贺绿汀和杜宣等人。

现在这条⻢路上经常有留恋老房子⻛情的市⺠光顾。因为历史典古使得这里好 象有一首忧郁的乐曲,永远伴随着这里的一份优雅。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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